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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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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爺,我托了朋友輾轉幾個月可算把你這寶貝殘軀修好了,你打算怎麽感謝我?”

淩欄拎著袋子開門進來時,正好看到文曷仰躺在沙發上顫巍巍地滴著紅色瓶子的眼藥,他頓時走上前一把將東西搶了過來,不免提大音量教訓人。

“你不要命了?醫生說過,這瓶紅色的是應急用的,最多一個月一次。你說說你,光這個月就我看見三次了,你的什麽偶像就那麽寶貴,需要你犧牲後半生的視力來幫他刷節目點擊量?”

淩欄越說越來氣,他喘了一口氣剛要繼續罵醒這個“唯粉腦袋”,一低頭就瞥到文曷那雙漂亮得要把所有東西都吸進去卻又黯淡無光的黑色眸子,那些話瞬間被堵在了嗓子眼噎得人難受。

他轉念一想,日子過得也太快了,自己在路邊撿到這只“流浪犬”的時候還是在半年前。

那時的蒙特冷得讓人伸不出手,被迫出門的都恨不得將自己全副武裝,隨便潑出去的水很快就能結冰。

賽德街區人煙稀少,從來沒有出過事。那天淩欄因為有一些事提前回了家,在路上時陡然聽見街口傳來鬥毆的聲音,他一邊叫喊著警察一邊將書包拿在身前擋著朝事發地走去。

僅僅拐了一個小彎,淩欄驀地撞入一雙眼睛。很漂亮的黑色眸子,似乎要將周邊不算明亮的光全都吸進去,額角的血順著眼皮融入那抹黑。

他到現在都很難描述那一瞬間的感覺,像是被一只發了瘋卻沒什麽威懾力的兔子盯上了,倔強又執拗。

那個外來者在見到淩欄後緩緩地放下了戒備,凍得滿臉通紅、低著頭伸手摸索著被摔爛的手機殘骸。明明就在他的身側,那人卻像看不見的盲人,焦急地搜尋著。

直到破碎的玻璃片刺入他的手指,那人才像是安了心地長舒一口氣,隨後將手機殘骸像是寶貝一樣捧在掌心裏。

淩欄自詡不是什麽好心人,在異國看到一個來自故鄉的人,還是莫名有些親切,在那一刻開口問道:“被搶劫了?需要幫忙嗎?”

那人沒有接話搖了搖頭,那雙遍布傷痕的手還在摸索著手機,陡然碰到了斷裂處的玻璃渣,反倒握得更緊了。

淩欄看著他像是自殘的動作,皺了一下眉,隨後開口道:“你再握就更難修好了。”

那人聞言怔楞了一下,然後瞬間松了手上的勁道,用袖子在屏幕上蹭了蹭,抹掉了快結冰的血跡,沈寂了很久突然擡頭朝淩欄說了一句“謝謝”。

淩欄最後還是沒忍心將他丟在街口,帶人去了醫院。路上得知這只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流浪犬”名叫文曷,來蒙特做交換生,除此之外沒了。

他一再強調正對街口的一戶人家安有監控,如有需要可以幫忙報警,然而文曷只是閉口不言。

淩欄看著文曷一路捏著手機殘骸不放手,再聯想他緘默的態度,約莫有了一個想法,這人怕不是有什麽把柄在別的手裏?

直到進了醫院,淩欄才知道他傷得有多嚴重。全身上下滿是青紫的瘀血,越是柔弱的地方還參雜著一些很深的刀傷,黑色羽絨服的破口處血跡將內裏都染紅了。

這些外傷還可以養回來,最嚴重以及不可逆的是因為外力擊打導致的視網膜嚴重受損,需要長期的治療以及兩三年不定期的手術,就算日常防護得當加上手術成功,最後也不過是一個高度近視。

賽德街區離文曷的大學不算近,但好在安全。淩欄將自己的隔壁租給了他、幫他介紹了不需要視力就可以上手的兼職,順便出於人道主義幫著“瞎子”滴眼藥。

一開始的眼藥無外乎白藍色的外包裝、透明的藥水,直到有一次淩欄看到文曷在滴一個紅色瓶子的藥水,被抓包的“瞎子”在他威逼之下才老老實實承認。

紅色瓶子的眼藥是文曷專門向醫生詢問買來的,滴後的第二天會暫時恢覆高度近視的視力,但副作用極其大,一個月最多一次。

淩欄以為是文曷忙於學業、不得不恢覆視力,後來他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這小子總在周五晚上滴。

淩欄在某一天周六突擊進了文曷的房間,卻發現這小子帶著厚重的眼鏡、靠在床頭舒舒服服地看一檔國內節目。

他當機立斷沖到床邊將人的電腦抽走,剛要罵卻對上了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淩欄從沒見過那麽脆弱的文曷,就連被人揍這小子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那麽重的傷是在別人身上。

那之後,淩欄才知道文曷這小子追星,還是一個不起眼的男明星。他沒追過星、也沒見過別人追星,但是聽說追星的人看到自己偶像的節目都會興奮地上躥下跳,哪有人哭成這副弱雞樣?

但是淩欄還是將電腦還給了文曷,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最後只囑咐了一句“保重身體”,就帶上門離開了。

淩欄想,他這輩子的心梗約莫都用到文曷身上了,但凡這小子以後升官發財不帶著自己,那他就去找閻王批判他。

就像現在,淩欄看著文曷那雙無神、看不清世界的黑色眸子依舊倔強地與自己為敵,嘆了口氣將手中的袋子和那瓶紅色眼藥一並遞到了他的手裏。

“祖宗,你要是再不愛惜自己的眼睛,網費我就不交了……最後一次,你自己看著辦吧。”

門被很輕地關上了,人走後屋內一下子安靜下來。淩欄說手機修好了這兩天就會送回來,文曷不確定是哪天,索性昨天就開始滴了眼藥,今天被人擋了下來。

他抿了一下唇,將紅色的瓶子放到了床頭櫃上。一雙眼流連在透明袋子上,內心掙紮了半天連微微動一下手指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

明明每天都很想再拿到這部雖然被管控卻唯一能聯系上奚疑的手機,明明每天都很想再看到那些來自奚疑的一字一句……

窗外的太陽落下了地平線,黑夜從暗處爬上人間,屋裏面沒有開燈,文曷置身於此陡然像是回到了離開前的那天晚上。

他在廁所門口看到了那一幕,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借著犯困的理由回酒店,魂不守舍地進了房門後,隱隱有泛胃病的趨勢。

文曷記得那晚自己將在宴席上所有吃到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直到胃部開始陣陣泛痛,他才搖搖晃晃地爬上了床,蜷縮著身體。

他沒有吃藥,因為那次的胃痛遠遠不及心臟來得難受。

文曷都快疼出幻覺了,覺得自己的意識渙散到整個房間,似是與它合為一體。就連奚疑輕手輕腳地刷開房門,他也是在第一時間從疼痛中回過神。

明明所有的痛苦忍一忍就過去了,卻在奚疑闖入他領地的那一刻,無邊的情緒一下子放到了最大,區區一陣胃部痙攣就能將他擊破。

文曷想自己應該是咬著手臂忍了很久才沒有洩露出一聲,才會在無意識地流淚後說出那句,“求求你,今晚讓我一個人可以嗎?”

那絕不是趕奚疑走,他怎麽舍得趕奚疑走?

那應該算是痛極了的自我保護,其實意味著——不然我會忍不住……忍不住問你為什麽我不可以留在你身邊?忍不住想要抱抱你問問我可不可以不離開?

窗外陡然有一道光亮起,繼而又暗下去,應該是不知哪家人下班回來了。文曷借著那道光漫無目的地視線亂瞟,看到桌子上的東西有些模糊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眼藥藥效快要過了。

他咬了咬牙,顫著手撥開了透明袋子,將那部看起來殘破不堪的手機抓了過來,按著開機鍵的指節泛白。

好在手機裏面的畫面都能正常顯示,文曷連上了網後點開了微信,他看著置頂的聊天框以及還在緩緩轉圈刷新的圖案,驀地有些緊張。

隨著轉圈刷新,置頂以下的聊天框都一條一條地標上顯眼的紅色,而那個備註“奚疑”的聊天框直到刷新結束都沒動過。

文曷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指尖被自己搓得通紅。他靜默了一會兒,忽略了底下的寒暄問候,直接點開了奚疑的聊天框。

聊天記錄的最後幾句話是奚疑發的,時間是他給奚疑說自己想一個人的後幾分鐘。

[奚疑:看你晚上沒吃多少,還被小許灌了一小杯酒。我沖了一杯蜂蜜水讓他給你端過去賠罪。]

[奚疑:如果有什麽不舒服,不要自己扛,記得和我說。]

[奚疑:還有……對不起。]

文曷到現在都想不通奚疑為什麽要給他道歉,明明無理取鬧的、將人趕走不讓人睡覺的一直都是他。

反觀奚疑,就算被自己一番奇怪的話逼走,也依舊不計前嫌地關心自己。

多說多錯,文曷沒有回任何一個人的消息,鎖屏後將手機丟在了一邊,趁著眼神還行打開了電腦,用自己的小號“soso不soso”在微博上發布了一條直播提醒。

【前幾天被安利到了4s太太,正巧就趕上您開直播了?!】

【4s太太就是我們“奚曷”北極圈的神!古代背景就是氛圍感的神!】

【soso不soso:隨便寫寫,大家隨意。無端挑事的房管直接踢。】

文曷上個月因為受不了“奚曷”北極圈文少且醜,於是親自下水寫了一個短篇直接在圈內爆紅。

他趁熱打鐵開了一篇古代背景的同人文。原因無他,文曷記得自己曾因為和奚疑一個房間沒什麽話題陡然問了他一句名字有什麽考據,奚疑看了自己一會兒說他的名字出自《歸去來兮辭》。

[奚疑說要盯著文曷練字便不會食言,將墨研好後,捏著本書坐到了另一處軟墊上仔細地看著。]

[文曷在原地執拗了半晌,見人不為所動,只好耷拉著腦袋,抓起毛筆蘸足了墨,在平展的紙上揮灑出一個又一個的狗爬字。]

[他見奚疑看書頗為認真,一時半會兒顧不上自己,索性一只手撐著腦袋,假裝練字實則歪著頭打量人,連墨汁在紙上染了一大片也全然不知。]

[驀地,文曷像是突然來了什麽靈感,將最上方那張紙抽走揉了揉扔到地上,捏著筆在硯臺上蹭了幾下,專心地一筆一劃寫著。]

[脫然有懷,求之靡途,一處相思,聊表閑愁]

【哇靠哇靠哇靠,我宣布這句話成功當選“奚曷”圈十大金句之一!】

【4s太太賽高!太會寫了我的天,那種家屬感直接上頭了】

【不是,怎麽還有人粉奚疑啊?他不都因為抽煙上熱搜了嗎?】

【???抽煙礙著你家吃大米飯了,管那麽寬?】

【奚爺抽煙關你tm什麽事?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住一句爺願意行不行?】

【soso不soso:已踢。這兩天沒上網,發生了什麽事?】

【嗐,也沒什麽。就奚爺在片場的時候在吸煙區抽煙被有心人拍了之後發到網上了】

【輿論方向還是偏奚爺的,畢竟沒有在禁煙區抽或者隨地丟棄煙頭,不過總有那些找事的說奚爺是公眾人物,純純道德綁架!】

【soso不soso:奚疑抽煙?】

【我看過那個視頻,整個吸煙區就奚爺一個人,但是那個煙霧繚繞的,怕是抽得不少】

【那也不能全怪奚爺啊,最近他的行程安排每天都是滿滿當當的,這換誰來不得抽根煙補補精神?】

文曷看著那些彈幕,越看臉色越差、眉頭緊皺。奚疑抽煙怎麽可能?他和奚疑一起錄了這麽多期節目從沒見過他抽煙。

就連之前小破荒選拔的時候,他時不時地為了看一眼門口的奚疑繞遠路去秋大旁聽,不在公眾視野下的奚疑也是一個人坐到那裏撥弄著手中的杯子。

文曷看了粉絲轉載過來的視頻,因為是偷拍,畫面十分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滿屏的煙圈。

奚疑就低著頭靠在墻邊,一只手夾著燒著的白煙,熟練地時不時放在嘴裏抽一口,直到整根煙燃燒殆盡被扔到垃圾桶裏,他才捏出打火機把玩著,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再來一根。

明明那個身影看起來很是挺拔,但文曷還是覺得有一座無形的大山正壓在奚疑的身上,要將他狠狠地砸進骯臟的泥土裏再也翻不了身。

他退了直播,將電腦合上後伸手去拿放在床頭櫃的胃藥,卻因為心臟陡然一抽搐把藥瓶打翻了。

下一秒,文曷蜷縮著身子像是一只大型的蝦米,一只手緊緊地攥著胃部的衣服,捏到指節都開始泛白。

鼻尖很快匯聚了些許細汗,他顫著手抓了幾顆藥囫圇地塞到了嘴裏,艱難地幹咽了下去,苦澀的味道猛地蔓延在口腔,一路刺激到了胃部。

眼前開始變得模糊起來,文曷蜷著身子,咬著牙忍痛摸索著手機。他解鎖了手機,視線裏的畫面已經互相參雜在了一起、連成了一片,他憑著記憶按鍵盤給奚疑發了一句話。

[文soso: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文曷徹底看不清了,但是手機響起的提示音他不會忘記,那是專屬於奚疑的。

他忍著胃部痙攣的疼痛,將手機屏幕懟到臉前,卻只看清了奚疑回的是一個字。

文曷憑著記憶,將那個字覆制粘貼到了搜索框裏,跌跌撞撞試了很多遍,最後通過ai電子音確定了奚疑發來的那個字。

——好。

*

淩欄最近要跟著導師去外地做項目,走之前把房間租了出去。那間房和文曷租的這間是對門,甚至站在陽臺上還可以互相眺望。

但奇怪的是,那間房都租出去快半個月了,文曷一次都沒有見過對方,只聽淩欄說過是一個來旅游的老鄉。

[文soso:你的租客還挺神秘,我居然一次都沒見過他]

[蘭生於木:可能我就喜歡把房子租給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比如說你,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你小子惹了什麽人,在蒙特還能對你下手這麽狠]

[文soso:……這趴是不是過不去了?]

[蘭生於木:你什麽時候樂意把我當朋友了,這趴才算真正過去]

[蘭生於木:不扯這些有的沒的,最近你那什麽偶像沒新節目上線,你小子最好是一次都別碰那東西]

[蘭生於木:寒假你也別閑著,來蒙特兩年多了都沒玩過滑雪,趁著交換生還剩最後半年,我請客順便給你找了個從國內來的教練]

[文soso:本人已經半個月沒滴那個眼藥了]

[文soso:謝謝老板!老板大氣!一切聽從老板安排]

[蘭生於木:……]

[蘭生於木:也不知道你那麽多獎學金存著幹嘛……留著生崽呢?]

文曷正按著語音鍵跟人插科打諢,驀地聽到自己的門鈴響了。他將那條語音發出去後,起身去了門口,開口問道:“誰?”

下一秒,一道ai電子音傳來,“隔壁的租客,房東說要我給你送滑雪的裝備。”

“好的謝謝。”

文曷對電子音略感奇怪,但還是出於禮貌地回答,打開門的一瞬間,他察覺到對面的門猛地合上了。

他皺著眉盯了一會兒那扇門,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也許人家只是對陌生人防備心比較重。

聽淩欄說,那個教練見過自己的照片,會特別關照自己這雙看不清的眼睛。第二天,文曷打車到了場地門口,剛打開車門就被一個人扶著胳膊帶下了車。

與此同時,文曷聽到了一句鼻音極其重的話,“文先生您好,我是淩先生為您挑選的教練,接下來的幾天會帶著您學習滑雪。”

文曷點了點頭,在有限的視力中只模糊地看到此人應該帶了個帽子,他道了一句感謝,“謝謝。”

文曷不知道淩欄花了多少錢找來的如此細心的教練,從換衣服到戴裝備,幾乎都不用他自己動手,一度讓文曷覺得,淩欄請來了一個護工。

那人為文曷帶上了滑雪鏡,開口說道:“鑒於你的視線比較模糊,接下來的滑雪先由我拉著你滑,不知文先生意下如何?”

文曷點了點頭順便伸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想到了什麽補充道:“叫我文曷就行了。”

那人停了幾秒,才回道:“好。”

文曷陡然覺得這個“好”很熟悉,似乎在哪裏聽到過,在被帶到滑雪場上之時一直在想這件事。

直到感受到那股來自白雪的涼意,他才驀地想起來從教練口中聽到的這個字和奚疑回消息的那句ai電子音很像。

文曷頓時覺得自己很搞笑,一個是ai電子音,一個是真人的聲音,怎麽可能劃等號呢?

“文曷,把手給我。”

文曷聞言瞬間怔楞了一下,像是被觸發了什麽久遠的回憶,在他的腦海邊緣打轉卻遲遲想不起來。

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雙手伸了出去,被握住的時候卻好像能隔著手套感受到教練的細微顫抖。

文曷一下子回過了神,好笑地開口問道:“教練,你是不是第一次帶我這種瞎子滑雪?手都顫……”

“不是瞎子。”

這聲又輕又快,瞬間淹沒在了風聲之中。文曷沒聽清,將腦袋往前湊了一下,問道:“教練你說什麽?我好像耳朵也不太好……”

“沒什麽,抓緊。”

文曷聽話地點了點頭,收緊了自己的手。下一秒,他就被教練拉著手從低級道的緩坡上滑了下去。

雖然不快,但是那種看不見又陡然失重的感覺讓文曷的心臟空了一拍,直到被帶著滑到低級道的末尾,他才從這種輕微的窒息感中逃出來。

“感覺怎麽樣?”

文曷聽著有些關切的語音,笑了笑說道:“爽!感覺壓抑的情感也隨著下滑四散而出,教練再帶我來一次。”

“好。”

文曷覺得自己越來越愛滑雪了,尤其是自己的身體交由別人掌控時得到的輕松感,幾天下來連靈魂都被洗滌得輕了一些。

他甚至想嘗試一些更陡峭的雪道,興奮地朝教練說道:“教練,我想去高級道,那個s彎看著好刺激!”

“……不行。”

這好像是這麽多天以來,教練第一次拒絕自己。文曷有些失望地低下頭,腦袋繼而扭到了通往高級道的傳送帶。

他眨了眨眼,開始胡扯道:“教練,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聽說過什麽?”

文曷一副狡黠的模樣,頗為老成地胡扯道:“我們家那邊有個習俗,滑雪時在高級道上許願可以夢想成真。”

“我都大四了,你得讓我順利畢業啊教練……”

教練拗不過他,只好叮囑他有關於出意外時的自保措施。文曷聽了之後連連點頭,極其自覺地將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等著被牽。

文曷被帶上高級道的傳送帶時,突然聽到教練的詢問,“你想許什麽願望?”

文曷剛胡扯了自己要畢業這事,只好就坡下驢繼續編,只不過在不了解情況的陌生人面前多少帶點私心,“想回國,想上秋大,想讀國內史。”

他自己也知道,這三個願望不過是說說而已。

“好。”

文曷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教練為什麽又說了一句“好”,就被拉著手滑下了更為陡峭的高級道。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顫著跳出來了,那是比窒息感還要強烈的來自風雪的扼制。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心跳、呼吸以及手心的溫度。

下滑的速度快了幾倍,身邊的風景恍惚成了剪影,給了文曷一種自己的眼睛未曾模糊的錯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激起的雪一去不覆返。他想,如果那個在高級道上許願就會成實現的謊話是真的,他希望——奚疑永遠快快樂樂。

文曷回家的時候聽到淩欄發的語音,給他回了一個電話,說道:“向老板報備,今天滑了高級道,很爽,明天繼續。”

電話那頭的淩欄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你的教練他……有事離開了。暫時沒找到接班人,你正好在家消停兩天。”

“離開了?”,文曷聞言皺了一下眉繼而說道:“教練下午怎麽不直接跟我說呢?”

“……那件事比較突然,是送走你之後才有的,所以通知到我了。”

淩欄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你回去的時候,沒有發生什麽吧?”

文曷對於他說的話感到有些奇怪,說道:“沒有,和往常一樣,怎麽了?”

“沒什麽……”

文曷語氣有點嚴肅地打斷他道:“淩欄,我們倆好歹也認識兩年多了,你這話任我聽了就是在說出事了。”

“是不是那幫人找你事了?實在不行我在學校申請一下宿舍,反正只剩半年了。”

淩欄一聽就上頭,氣勢洶洶地說道:“你就給我住著,看誰敢找你事?爹打不死那幫兔崽子……”

“淩欄。”,文曷再一次開口打斷淩欄的話。

淩欄知道是自己暴露的太多被文曷發現了,一時有點心虛,磨磨蹭蹭地開口道:“其實也沒什麽……你也知道我家有點來頭……”

“這麽多年,那些人也不敢在賽德街區找你事……只不過最近他們可能有點孤註一擲……”

文曷抿了一下唇,說道:“少磨嘰,說吧,誰被我連累了?”

“也沒有,就是……那個新來的租客……”

文曷一聽就覺得有點完蛋,立馬開口詢問道:“你的租客被找我的人誤傷了?嚴不嚴重?你需不需要賠償?他會不會告你?監控找了嗎?”

“你也知道那些人下手不會輕,更何況這次還是把他們壓得狠了……哪能不賠償啊?他出事的地方正好沒監控,應該是被踩好點了。他讓我先給他找個做飯的,暫時不打算告我。”

淩欄話音一轉示弱地說道:“賽德這片的德行你也知道,別說做飯的了,找個飯店都難……”

文曷聞言沈默了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開口道:“他……不挑食吧?”

淩欄急忙地回道:“不挑不挑,什麽都吃。不會把我的租客餓死就行……”

“那我來吧,總歸一切也是因為我。”,文曷想了想又問道:“你有他的聯系方式嗎?推給我,我也好聯系他。”

“啊?”,淩欄一句“啊”拖了三四秒,才繼續說道:“他比較在乎隱私,你做好飯就放門口的信箱上面,按一下門鈴就行,他自己會拿。”

“你確定?”,文曷疑惑地問道:“他連飯都不能做……”

淩欄開口打斷他道:“怎麽?你小子閑著沒事幹還想給人家當上門護工?就你這跟瞎沒兩樣的視力,能指望你做飯就不錯了,少給我整幺蛾子。”

“掛了掛了,你爹忙得很,還有三四篇論文要寫……要求不高,你別把我的租客毒死就行。”

自那日起,文曷就變成了任勞任怨的煮飯婆,還是沒有反饋的那種。每天換著花樣做一些有利於身體傷病恢覆的飯,做好了就打包送到對門的信箱上,再按一下門鈴。

像是和對門達成了什麽老死不相往來的共識,文曷每次出門買菜回來都能在自家的信箱上面收到一疊洗幹凈的碗筷,但他們兩人從來沒見過。

這樣的日子過了快兩個月,文曷即將大學畢業也忙了起來,就連做飯也是東一頓西一頓,飽一頓餓一頓。

他愧疚地正想向淩欄說一聲自己可能不能承擔做飯這件事了,就從淩欄口中得到一個消息——對門的人退租走了。

文曷想,這哥們也怪慘的,來蒙特旅游還沒玩幾天就被莫名其妙的人揍了一頓,接著只能靠對門的垃圾廚藝投餵,任誰好不容易養好身子都得麻溜地離開。

蒙特的夏天,賽德街區106號爆出兩件驚天大喜事。一是淩欄直博了要去大城市繼續深造,二是文曷的限制莫名其妙解除了,畢業後可以回國,通過導師的推薦信直接面試秋大。

文曷推著行李箱從106號出來的時候,看向了對門,陡然想起那身滑雪的裝備以及胡謅的那句“在高級道上許願就會成真”。

他想,既然口頭說過的“回國、上秋大、修國內史”這些在半年前看起來根本不會成真的事情發生了,那麽藏在心裏的“奚疑永遠快快樂樂”一定會實現的。

蒙特的冬天真的很冷,但冬天總會過去,屬於秋城的夏天兜兜轉轉三年又回到了文曷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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